“师父是在筹备着找个师娘一起抱抱吗？”
“你这臭小子谁给你讲的？”
“师兄说的，师父别别别！师父别责罚师兄是徒儿多话了，徒儿只是想师父既然不是因为要找个师娘，为什么再也不和徒儿一起睡觉，为什么不给徒儿讲故事……”
“你这臭小子……”
他跪在他的坟头想起这件事时，自己也已经不再年轻。参了一碗清酒，没撒在他坟头却淋在他碑上。酒尽，泪流。他亲吻那人的碑，吻了那滴酒，触碰的是那人的脸。
“师父……别丢下徒儿……”

林嗣被梁绪捡到时只是个脏兮兮的小屁孩，呆呆的看起来还有点傻。梁绪最开始只是觉得这小屁孩肯定很好养，毕竟不像先前捡的那个没名字的一样疯疯癫癫，让自己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花心思去解决招来的麻烦。可惜那时候还不知道小屁孩要是长大了可就不一定咯。
“嗣儿，这是绥胥，你的师兄。”
“老头儿你哪里去抢了个这么可爱的师弟啊！”梁绥胥看到自家师父带回个这样小小只的可爱就觉得稀罕，一把拉过林嗣就往怀里送，“好软～”林嗣倒没被吓到只是被箍得有点喘不过气。
“你给我松手！梁绥胥！”林嗣还没说什么梁绪倒先表现的不乐意了，“为师好不容易遇见了这孩子你可别给我抱坏了！快松手！还有为师还没到老头子的年纪！”
“抱一会又不会少块肉，老头儿你别想独占！”梁绥胥抱起林嗣就跑，丝毫不给梁绪喘息的机会，两个人就在破庙里绕着圈也不知什么时候日落。林嗣就只是窝在梁绥胥的怀里，可能被这阵势呆了头脑。
那年林嗣才九岁，梁绥胥十二，梁绪二十二。

“师父，吃饭了。”
“嗣儿……今早……吃的是甚……”明显没睡醒的语调，明显已经日上三竿，梁绪才从窝里爬出来，揉了揉眼，挤了挤眉，视线投给了叫醒自己的林嗣。
“东街包子铺斐燕姐给的狗不理。”林嗣说着把怀里的肉包拿到梁绪面前，没给他，只是晃了晃就拿了回去。
“嗣儿，为师平日里怎么教导你的？尊师重道知道吗？”估摸着是闻到了包子味，梁绪一下子就坐了起来，还咳了刻嗓子，故作严肃。
“师父。”林嗣把包子递了过去，正当梁绪要伸手时又拿了回去，“师父的教导徒儿都不曾忘记，徒儿只是怕师父这副模样用餐有所不妥。”
梁绪闻言皱了眉，突然直接站起，想也是要去抢林嗣怀里的肉包。可惜林嗣身子轻盈，一闪躲了第一轮进攻。再攻，再闪。几个回合下来，梁绪扛不住了，喘着粗气：“嗣儿……嗣儿……为师怕是要撑不住了……以后你和胥儿一定要相依……为命……切不可……”话还没说完梁绪直接趴在了地上。
“……”林嗣沉默了一会儿，拿了个包子啃，肉香四溢，“师父，起来吃饭了。”
地上的梁绪毫无动静。
“师父，我去拿给师兄了。”林嗣说着就要往外走，但是刚踏出一步就走不动了，原来是梁绪拉住了他的裤腿。
“你这臭小子，小时候那么可爱，长大了怎么就这么黑啊！”梁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。
“师父言重了，都是师父教的好，徒儿不敢违背师父的教诲。”林嗣恭恭敬敬地弯了腰，话语铿锵有力，像似丝毫不给梁绪钻孔的机会。
“滚，为师要更衣。”梁绪大概炸了，却又不能表现出来。
“谨遵师命。”林嗣退了出去，嘴角挂的笑没有被察觉。
林嗣很喜欢逗梁绪，梁绪那副看起来傻傻的样子很被林嗣相中。什么尊师重道？毕竟是个傻师父，逗逗也无妨。林嗣是这么觉得。日子平稳地过着，直到林嗣被林家找到。

那天，梁绪带着林嗣在山中认完百草，打算同往常一样带着有用的药草去药草堂换铜板——这是他们唯一的稳定收入。还没走进药草堂就撞上了一个人，那人还没来得及发怒，梁绪还没来得及拉着林嗣低头道歉，对面的大人就跪了下来，伸手过来抓住了林嗣。林嗣能明显地感觉到那只手的颤抖，不是来源于恐惧，而是发自内心的欣喜。
“小……小嗣……”这个男人的声音也在颤抖，那心怕也是加快了跳动？“我是爹爹啊——”
那一刻，那两个字，直接切开了这闲适的日常。

“师父……”
“滚——”
“师父！”
“你还嫌你们林家烦扰咱老头儿的不少吗？”
“师……父”
“师弟，你走吧。师兄求你了。”
那年兵荒马乱，丢了孩子也不少见。林家是大家出身，自不能让林嗣继续留一个没有任何背景，还住在破庙里，用山里的药草换来的铜板勉强维持生计的江湖骗子身边。梁绪虽然不舍，也不得不断了林嗣的念想。
“师父，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。徒儿受师父多年照顾，这份情，徒儿来日必报！”三个重重的响头，虽只是不重的皮外伤，却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头。
林嗣走后，梁绥胥曾这样问过梁绪“老头儿，其实你要是想，完全可以带着他去林家找不到的地方。”
“他姓林，我姓梁，差了一条河一座林，怎么带得走啊。”梁绪转头来时，梁绥胥发现这真的是个小老头儿了。
那年林嗣正好十二，梁绪已是二十五，梁绥胥十五。

“嗣哥哥，教教我嘛～”
“记得别告诉爹。”
“嗯嗯，小玖知道爹爹不稀饭。”
最小的妹妹林玖很喜欢花花草草，自偶然知道林嗣懂百草起就常常缠着要他教。起先林嗣并不愿意，因为林晨他们的爹似乎并不待见梁绪——也罢，毕竟是个住在破庙的江湖骗子，那梁绪所传授给林嗣的东西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，自然不做他想一票否决。要是让林晨知道林嗣不但把这些东西深深地刻在了骨子里，而且还把这些东西分了些给他视为宝贝的小女儿。
“估计会被关黑屋吧。”林嗣是这么觉得。
“嗣哥哥嗣哥哥，”林玖软软的声音带着奶气，“师父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，恩，像娘亲一样的。”
“啊？”林嗣不明白林玖怎么会这么觉得，脑海中浮现出的那个人总是没个正经，林嗣差点笑了出来。
“因为这么复杂的东西师父都可以把嗣哥哥教的这么好，一定不是会像学堂里的那些先生一样总是打人。”学堂说的是林玖曾去待过一阵子的地方，却因为太过顽皮不得不被带回家里。
“得了，那也要算我学的好吧。”林嗣这么想着，没说出来，毕竟那是个“老不正经”，虽说确实是很有耐心，也很会用通俗易懂的方式教人。
“嗣哥哥很喜欢师父吧！”林玖小声地问着，“因为嗣哥哥提到师父的时候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！”仿佛发现了小秘密一样，林玖扯着林嗣衣角这么说着。
林嗣愣住了，这是第二次有人跟他提起“喜欢”，上一次是梁绥胥。
那晚梁绥胥拎了坛不知道里偷来的酒，盛了一碗问他喝不喝。他用未到年纪，师父不许为借口拒绝了那碗酒。他看的出来师兄不在状态，保持着清醒，准备适时藏起那坛酒。
“郎～君～啊～”酒入愁肠，只添得几分忧，开口却是一声戏腔，吓得林嗣差点砸了那坛酒。一句唱响，却没了后文，林嗣转头去看才发现梁绥胥已经倒在了地上，还抱着那坛酒，嘴角不知在嘟囔什么。林嗣蹑手蹑脚过去想抽出那坛酒，这方靠近才听清梁绥胥在嘟囔着什么。
他在叫师父。
林嗣还没听过他叫梁绪“师父”。
再听。
他在说喜欢。
林嗣想师兄应该是不善表达的人。
再听。
他已经睡了。
林嗣拿了衣物给他盖上，抱着酒出去了。
师兄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，林嗣那时还不能明白。只以为是像喜欢酒喜欢疯玩的那种喜欢。
回忆结束，林嗣去看林玖，那双眼睛还盯着自己。
“嗣哥哥要是喜欢师父，那为什么回来？”林玖和看起来一样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，说出的话看起来特别大胆，“嗣哥哥跟师父走遍山河一定会很开心，那个词叫什么来着……恩……”
“浪迹天涯？”林嗣忍不住去提醒。
“不对不对，恩，五哥哥告诉我的，叫，叫，想起来了！叫私奔！”林玖拍起了小手，似乎在为自己想起来了事情而感到高兴。林嗣这一听被震惊了，如此简单的道理被一个孩子说破，且不说那个听起来有些微妙的词语，单单是离开林家的这个思维就让林嗣感到可怕。这个孩子以后会成长为什么样的人，林嗣对此有些兴趣。
再回过头来，林嗣眼前多看到了一条路子，那就是离开林家。
林家因战乱衰落，自不会轻易放过家里任何一个有能力继承家业重新振兴家业的子嗣。那年林嗣意外被拐到他乡，意外被梁绪捡到，再意外地漂泊回到故乡，撞上林晨，被带回林家，或许一切都只是天命，同梁绪生活的那段日子不过黄粱一梦，可他哪里忘得了。包子铺的狗不理也好，山中的百草也罢，还有那坛酒。那肉香、草香、酒香，混着师兄的汗味和师父的药味印在他的脑子里，就算不在梦里也能闻到。
“嗣哥哥要走吗？”林玖小心翼翼地问，似乎怕他走，又在鼓励他做出决定。
“我现在走了，娘爹又要担心了。”林嗣揉了揉林玖的头，他自知自己现在是走不了的。
“那嗣哥哥走了以后别忘记小玖！”林玖总是让他出乎意料。
“啊，”林嗣笑了，他说，“我不会的。”
是不会走还是不会忘。
想也是后者。
那年林嗣十三，林玖刚满十岁，梁绪二十六，梁绥胥十六。

“嗣哥哥，师父还好吗？”声音明显压低了许多，却还是能捕捉到那一丝奶甜。
“师父已经跑了。”放了书，林嗣抬起头来，林玖提着一包东西，神色有些仓促。
“又跑了啊，每次都差一步，好好准备的东西又要浪费了！”林玖把东西一丢，甩到了林嗣面前，双手一撑直接坐上了林嗣的桌子。完全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安分的样子。
“我记得我说过别坐我桌子。”林嗣还没来得及为梁绪的跑路伤脑筋，就得先处理一下这位还要麻烦一些的大小姐。
“嗣哥哥找到了师父本小姐就下来。”蛮横的模样，不留余地的发言。
“那我去别屋了。”轻描淡写，起身，出了屋子，也不管后面的林玖会闹成什么样。
已经五年了，自己长大，呆在林家的时间里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去见梁绪。自己学习了五年应该学的经商知识，也学习了五年交际，愿意帮自己找梁绪的人也渐渐多起来。只是可惜那个人不知为什么，始终不愿意见自己。
这是为何？缘由是何？
林嗣想了很久都得不出答案。
怀疑是因为曾经被爹爹威胁，或是谈了什么条件，可惜这几年里也没有查出任何相关的事情。